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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住他脖頸的手,猛力扯著掙紮著,他的虎口裂開了,血液滲進了霧手中,與原本霧手在地上沾來的血跡混到了一處去。

任是裏德爾不呼救,掙紮也是有響動的,絳珠仙子回過身,瞳孔猛地一縮,著魔一樣向裏德爾的方向狂奔過來,卻被利未安森死死地抱住了,他吼道:“太危險了,你不能過去!”

“裏德爾!”絳珠仙子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用力一掙,卻沒有掙脫開利未安森。利未安森的力氣大得可怕,與他方才表現出的怯懦有天壤之別。不過絳珠仙子也無暇細想了,她向利未安森說道:“放開!”

“不放。”利未安森說。他抱得更緊了些,把臉貼在了絳珠仙子的背上。

利未安森朝著絳珠仙子撒嬌,語調甜膩膩的,“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門就會開了,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仙子,我的原身也是蛇的。”他乞求道:“你別要他了,喜歡我好不好?”

龐大的冰墻中間詭異地凹陷下去一個人形的坑洞,霧手正拖著裏德爾往那裏邊拽。

利未安森感覺到絳珠仙子不再掙紮了,他驚喜得以為絳珠仙子聽進去了他的話,不料兜頭被澆了一盆冰水,連靈魂都涼了個透徹。

絳珠仙子平靜地說:“利未安森,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你剛才說的臺子,是祭臺。你帶我們來的不是正確的出口,而是要得到獻祭才能打開的門。你害他。”絳珠仙子的口氣冷冰冰的,利未安森一陣心慌,不由得松開了手。

絳珠仙子忙向裏德爾的方向奔去,她譏諷地給利未安森留了句話,“想必一人獻祭是不足以讓你通過的,不如再加我一個。”

利未安森目呲欲裂,“你不要過去!”

利未安森脫力地跪倒在地,他不敢過去。祭臺已經出現了,它會把“最接近地獄的人”拉進去,方才他們三人的氣息混在一處,尤其絳珠仙子的仙氣純粹,祭臺便沒有貿然拉人。裏德爾是妖魔,理所當然的是“最接近地獄的人”,利未安森喚走了絳珠仙子,祭臺便自然的以為裏德爾是祭品了。這裏沒有惡鬼,並不代表著安全,恰恰是最危險之地,連惡鬼都不敢輕易涉足。

可……利未安森苦笑了一下,心知肚明。現在,最接近地獄的怕是他自己了。

霧手只纏著裏德爾,只對裏德爾有效用,絳珠仙子無論如何都碰不到那霧手,霧對她來說只是霧而已。絳珠仙子徒勞了半晌,眼睛裏都爬上了血絲,她聰慧至極,想明白了這祭臺的關竅。可她做不來用利未安森換裏德爾出來這種事情。

那手捂著裏德爾的嘴,他焦急地“嗚嗚”著示意絳珠仙子趕緊離開。她含著眼淚搖了搖頭,卻也不願在裏德爾的面前哭出來,她擠出了一個微笑,“不行,我還沒看到你成年的模樣呢。你得讓我飽一回眼福,不然白請你吃桃花糕了。”

裏德爾回想起了桃花糕那一言難盡的味道,想笑,但笑不出來。

絳珠仙子突然輕輕地笑了一下,聲音柔和極了,“是啊,你還沒有成年呢,這樣多可惜啊。”

她笑著擁住了裏德爾,穿透霧手,吻住了他的唇。

裏德爾一驚,唇齒間有暖流潺潺而入,可他的心卻一瞬間涼透了。

絳珠仙子把自己的仙元,渡給了他。

他被霧手束縛著,推不開絳珠仙子,便忍著心疼,狠下心來咬破了絳珠仙子的唇,期待她因為疼痛放開他。沒想到,絳珠仙子扣住了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把他的妖氣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血液的甜腥氣在口中彌漫開來,裏德爾心如刀絞,“絳珠……”

他能說話了,霧手放開了他。那就意味著——

絳珠仙子只覺一股大力襲來,霧手猛地纏上了她!霧手上的寒氣侵入骨髓,疼極痛極。絳珠仙子卻只顧著心疼裏德爾,這麽疼啊,他都能忍著一聲都不吭。

沒有了仙元,就與凡人無異了,就算沒有這詭異的祭臺,也在無垠地獄的戾氣中活不過三刻。

絳珠仙子擔心裏德爾做傻事,便主動向冰墻中的坑洞撲了過去。

反正……也是要死的,早一點晚一點其實也差不離。絳珠仙子是這樣想的,可她沒敢去看裏德爾的表情。

冰墻發出了饜足的“咯咯”聲,瞬時將絳珠仙子吞了進去。

在冰墻封閉消失前,絳珠仙子瞧見那門,出現了。

她放心地闔上了眼,沈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前塵鏡裏絳珠仙子的記憶便只到這裏了。

她閉了閉眼,將前塵鏡扣在了桌面上。

絳珠仙子聽見月老和司命星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月老絮絮叨叨地抱怨,“唉,絳珠這小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

她剛覺得窩心,就聽月老“嘿嘿嘿”地賤笑,“怎麽會有兩條紅線呢?看來小絳珠這次下界收獲頗豐……”

絳珠仙子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月老和司命星君便說著邊推開了門,絳珠仙子站起身,凉涼道:“我這次下界‘收獲頗豐’,沒給你帶點土特產回來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月老尷尬一笑,埋怨地瞪了神瑛侍者一眼,咕噥道:“絳珠就在庭院你怎麽不告訴我啊。”

他餘光瞥見桌子,驚呼道:“你看了前塵鏡?!”

司命星君則瞧見了絳珠仙子的手腕,又驚又喜,“紅線就剩一條了?”他開心搓手,“回離恨天才幾個時辰,就斷了條紅線,不如你先別著急下界,再住幾天等另一條紅線也斷掉?”

絳珠仙子下意識地捂住了手腕,斷然拒絕,“那可不行,這紅線是給我童養夫留著的!”

司命星君:“……”

月老:“……”

☆、今昔二

利未安森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不可原諒的。他沒有受到懲罰,想來是九重天的人找來時,他已經墮天成魔了。

絳珠仙子詢問司命星君,他點頭道:“待我們趕到無垠地獄時,已不見了利未安森的蹤影。我們只找到了蛇妖和他體內的……你的仙元。”

絳珠仙子大驚,“他怎麽沒走?!”

司命星君盡量輕描淡寫道:“蛇妖當時一身是血,瘋了一樣砸無垠地獄的祭臺。我們拽都沒拽走,又怎會自己離開。”

絳珠仙子沈默,現在想來,她當時確實是自私了,雖然她誠然犧牲了自己,但怎麽看,煎熬的都是剩下的那個。如果留在外面的是她,絳珠仙子想,她恐怕也無法坦然地離開。若是有機會讓她再選擇一次,她一定會與裏德爾一同想想辦法,斷不會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

月老小心地問道:“你……還撐得住麽?”

這畢竟不是皮肉傷,靠時間就能愈合。有些事情是不會淡忘的,時間愈久,痕跡愈深,直至埋藏進骨血,成為誰都不能觸碰的一片逆鱗。

絳珠仙子靜立片刻,後想到了什麽,擡眸望著月老,平靜地說:“你倒是說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麽,是我撐不住的?”

在那種場面,九重天的小天使利未安森不見蹤影,而她的仙元,在魔神巴爾的下屬身體裏——任誰都會誤會裏德爾的吧。

月老心虛地避開絳珠仙子的目光,胳膊肘懟了懟司命星君,司命星君瞪了他一眼,幹咳一聲,向絳珠仙子道:“我們的確是和他有點誤會……畢竟現在我們都還不清楚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後來……他把自己的胸膛剖開了。”

司命星君瞧見絳珠仙子臉色大變,忙狂擺手,“沒死沒死,你後來不是又在離恨天見到他了麽!”

絳珠仙子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呢?”

司命星君瞄了一眼正低頭研究自己鞋尖的月老,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你也知道,仙元是存於心底的。”

“我們好不容易保住了你的一小片魂魄,蛇妖就想把仙元還給你。可他只是妖魔,並不知曉如何運作仙元……他只好剖開胸膛,連帶著自己的心臟一起還給你。你現在重生的這副仙軀,裏面融合了他的一顆心。”

“——我們把奄奄一息的蛇妖也帶了回去,可他沒有成仙,又失了心臟,損了修為,是渡不了天劫,進不了離恨天的。好在王母還記得她的承諾,在離恨天外為他尋得去處。蛇妖重新化作了一枚蛋,和你一同重生了。”

月老嘆了口氣,道:“不是我們不幫他,而是仙元這東西,除了自己,誰也動不了。”

絳珠仙子輕輕點了點頭,“嗯。我……我知道。”

司命星君瞧她臉色極差,忙補充道:“你放心,利未安森墮天之後,西庭那邊也在追殺他。他被加百列砍掉了頭顱,身體腐爛,還以為他死透了……他藏匿了幾百年,如今終於出現,我們定然不會放過他!”

絳珠仙子面色冷然,利未安森巧舌如簧,說了一口好顛倒黑白!

絳珠仙子前世確實是因裏德爾而死,裏德爾也的確是魔神巴爾的屬下,所以利未安森當時並不算是在“撒謊”,他心知黛玉玲瓏,便故意說得模棱兩可,黛玉才沒發覺他說得是謊話!

絳珠仙子的目光越過司命星君和月老的肩膀,落在了墻外開得正好的桃花樹上。其實離恨天裏的桃花根本沒有開敗的時候,無枯榮,自然就少悲喜。不比離恨天外的蜜青果樹,隨著人間的四季枯榮,花期短暫,結果不易,經歷了漫長的寒冷衰敗才迎來一樹的甜美,來之不易所以更為珍惜。

她的小蛇妖把“來之不易”都留給了她。

絳珠仙子聲音很輕但又堅定,“我要真身下界。”

司命星君和月老一驚,“你又要下界?!真身?!”他們搖頭道:“天帝不會答應的。”

絳珠仙子淺笑道:“這就得拜托二位仙友幫忙瞞天帝一瞞了。”

二人團著如出一轍的苦瓜臉,又開始絮絮叨叨,“天帝不答應也是為仙者考慮,下界變數頗多,且仙者不受天命簿管束,自然也得不到天命簿的護佑。就好比你這次受傷回離恨天,是個果子化作的身軀怎麽都好說,若是用真身,雖不致死,但那可就是實打實的傷了。”

絳珠仙子默了一下,道:“……若是真身下界,誰能傷我?”

月老也默了一下,“……也是哈。”

司命星君仍苦著臉,“利未安森畢竟是一方魔王,法力不俗,若是她……”

絳珠仙子擡手打斷他,“我已決定,你莫再啰嗦。只問一句,幫是不幫?”

司命星君一揮折扇,笑了,“幫。”

月老沈吟一會兒,“南天門沒有通行玉牌是沒有辦法真身下界的,東天門的太乙天尊和西天門的東武大帝都不大好糊弄……不過聽說西天門的馭寶真人去西天聽佛法了,絳珠你可以先在西天門候著,我與司命去支開南天門的守衛,你等我們訊息,時機一到從西天門內繞到南天門,便可下界找蛇妖去了。”

南天門正對東土,通現世界,東天門通未來界,西天門是過往界,北天門則連接神魔界。因過去不可更改,去了西天門也是徒勞,無法幹預,只是增了傷感罷了,所以鮮少有人去西天門,守備自然松懈。

絳珠仙子略一點頭,“正好有些事情想在西天門瞧瞧。”

她一直對裏德爾的童年在意得很,若是他小時能過得好一點,一點點就好,也不會生成如今這別扭到令人心疼的模樣。

絳珠仙子走進西天門,霧氣繚繞,她禦風快速地向過往飛去,很快便找到了她想找到的地方。

倫敦的老式街道向來繁忙,可這條街的盡頭處卻安靜極了,一輛拉著牛奶的馬車轆轆而過,之後便再無動靜了。

盡頭處的院子光禿禿的,後面的樓房四四方方,墻壁暗沈,已經剝落了些,瞧起來古舊而冰冷。倫敦常年攏霧,此處的霧氣似乎要比旁處更為冰涼些,涼得甚至有些陰森了。

她降下雲頭,走進了孤兒院中。

孤兒院的滑梯一向是最受歡迎的——雖然那上面盡是生銹的鐵皮,而且已經搖搖欲墜了。

可是現在,那些孩子只是瑟縮著,眼巴巴地遠遠看著滑梯。

滑梯底下圍了幾個高大些的孩子,他們仰頭看著滑梯頂上的男孩,發出刺耳的嘲笑,“你敢下來麽?湯姆?”他們狠狠地踢了一下滑梯,鐵皮震了震,滑梯發出了“吱嘎”的駭人響聲。

“要不然,你就在上面待一輩子?”

滑梯最高處的男孩慢慢擡起頭來,蔚藍的眼眸冰冷不帶一絲情感,好似在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雖然也的確是事實。

他輕聲說:“你們會後悔的。”

雖然那男孩臉上肉肉的,還有尚未褪去的嬰兒肥,臉頰圓乎乎的,瞧起來與他成年時如霜雪雕就的棱角分明的臉大相徑庭,不過絳珠仙子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捂著嘴一笑,心想道:“好可愛啊。”

一個瘦高的男孩懷中抱著只獵犬幼崽,惡劣地大笑道:你敢下來,我就放狗咬你!就算這狗是你撿的又怎麽樣?科爾夫人才不相信你!狗歸我了!”

空氣也濕漉漉的,小小的裏德爾擡起手,一滴雨“吧嗒”落在他的手心裏,他低頭看著叫囂著的瘦高男孩,輕蔑道:“若是換做旁日,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可是今天,沒有必要了……我連你的名字都沒有必要知道。”他綻開一個微笑,“畢竟,死人是無所謂有沒有名字的。”

裏德爾的臉色蒼白,可眸子卻亮極了。天色暗沈,在那些孩子眼中,裏德爾的眸子正如兩團鬼火,那瘦高男孩憤怒地尖叫道:“你竟敢詛咒我!你這個瘋子!科爾夫人說了,她遲早會把你送到瘋人院去!”

聽到“瘋人院”,裏德爾的手指緊了緊,他不耐煩地打了個呵欠。

圍在底下的男孩們對視一眼,低聲說:“動手吧。”

他們忽地聚到一邊,用力地一推滑梯,滑梯令人膽寒地抖了一下,猛地向一邊倒去!

若是從上面摔下來,必死無疑!

男孩們大笑,“湯姆,沒人會關心你的,你死了,大家都高興!”

滑梯轟隆隆地倒下來,一聲短促地慘叫之後,孤兒院又重歸了寂靜。

孩童們驚懼地看著一地的鮮血、被砸出來的腦漿和——在半空中飄著的,完好無損的裏德爾。

裏德爾抱著胳膊哼了一聲,“自作自受。”

他慢慢地落了下來,“你們拆掉了滑梯的螺絲,托尼早就告訴給我了。”

那些孩童一楞,“誰是托尼?”

裏德爾走到被滑梯砸成一團爛泥的瘦高男孩身邊,抱起了嚇呆了的小狗崽,揉了揉它的頭,笑道:“它是。”

“湯姆瘋了!”

一個男孩最先反應過來,大喊道:“湯姆殺了吉恩!是他殺了吉恩!我們要告訴科爾夫人!”

吉恩就是被砸死的瘦高男孩的名字。

裏德爾皺著眉,“嘖”了一聲,輕聲道:“你們不怕……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麽?”

作者有話要說: 幼湯出沒,請自備補給血條~(*^▽^*)

☆、今昔三

裏德爾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小狗崽,伸手擦去了它身上沾染上的血跡,四周的孩童聽到他的話都閉口不言,又驚又懼地看著面前比他們還要小很多的男孩。裏德爾偏頭一笑,輕聲說道:“蠢貨們。”

小狗被方才的慘狀嚇壞了,它微微顫抖著,裏德爾小小的手覆在它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著。一團烏雲終於罩了過來,本就所剩無幾的天光褪了個幹凈,閃電劈開天際,大雨瞬時傾盆而下。

囚籠監獄一般的孤兒院此時成為了別無選擇的避雨所,方才還寧可在院子裏面對可怕的裏德爾也不願回到屋子裏去的孩童們,此時一窩蜂地湧進了門口。裏德爾卻不回去,他把小狗塞進外套裏護著,靜靜地看著大雨將地上的血跡沖得幹幹凈凈。

裏德爾伸出手,想讓雨他手上的血也洗刷掉,可一滴雨都沒有落在他身上。裏德爾詫異地擡頭,他的頭頂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大雨。他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步,那屏障也跟著他向前。

裏德爾瞇眼望向絳珠仙子的方向,“是你?”

絳珠仙子一楞,“你能看見我?”

的確是她用了法術為裏德爾遮雨的,可按理來說,西天門的過去不可更改,只是一段“世界的記憶”罷了,本應無法對裏面的人用法術、裏面的人也看不見她的。不然絳珠仙子方才就攔住那滑梯了。

絳珠仙子只是不忍看這麽小的裏德爾淋大雨,下意識動了動手指,沒想到真的奏效了。

難不成,這法術是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才管用麽?

裏德爾平靜地說道:“嗯,能看見你。你是鬼魂麽?”

既然能看到她,那是不是就能——

絳珠仙子快步走了過去,試探地握住裏德爾的手腕。

真的握住了。

裏德爾緊緊皺著眉,他瞪著絳珠仙子的手,“放開!”

他話音方落,不知為何卻反悔了,“……等一下。”裏德爾猶疑地看著絳珠仙子,“你是什麽人?”

她一觸碰他,胸腔裏就像被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填滿了,那東西還在詭異地跳動,這感覺是前所未有的——裏德爾當然知道心跳,只是從前心臟的跳動都像是例行公事般,只是為了支撐他活著而已,而現在的心跳,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有一種感覺,就好像以前的心臟都是“假”的,真正的心臟在面前的這個白衣鬼魂身上似的。

絳珠仙子笑了,彎下身來,“沒想到你小時就如此別扭,到底是要我放開還是不放啊?”

裏德爾不答,只是疑惑地歪頭打量著她,突然,他撲到了絳珠仙子懷中,雙手環住了她的腰。

絳珠仙子“呀”了一聲,低頭看著裏德爾被雨淋濕的、軟軟的黑發和小小的耳尖,心底軟極了。

裏德爾的目光可不像他的外表那樣無害,他靠上去只是為了聽這女人的心跳而已,小小的借助了一下自己的樣貌的便利——誰都不可能拒絕一個孩子的擁抱,是吧?

他聽見了絳珠仙子的心跳聲。

裏德爾更確信了自己的猜測,這女人早就走進孤兒院了,可那些蠢貨們一點反應都沒有,都看不見她,想必她一定是鬼魂了。裏德爾對於自己能看見鬼魂一事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與旁人的不同之處太多了。

一個鬼魂,居然還有心跳?那麽——

裏德爾擡起頭,冷冰冰地問道:“我的心臟,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絳珠仙子的面色瞬時白了。

傷口血淋淋地被翻了出來,偏偏那個往她心上捅了一刀的人是她最不願傷害的。她勉強地笑了笑,承認了,“——是啊。”

裏德爾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麽坦然地說出來了,他放開絳珠仙子,紆尊降貴地盯著她的臉,冷漠道:“哦?那你是怎麽拿走的?準備怎麽還我?”

明明裏德爾才是矮些的那個,他用命令的語氣說話時,卻讓人有一種他“居高臨下”的錯覺。

絳珠仙子攏了裙子,蹲下身來與他平視,嘆道:“我也不知是命中註定還是陰差陽錯,我很願意還給你,不過,不是現在……我得想想辦法。”

蛇妖的心臟早融進她這副仙身的骨血中,根本分離不出來了。

裏德爾卻是意外地好說話,“那麽,在你還我之前,都不許離開我三步遠的距離。”

他覺得這女人方才觸碰時的感覺……還不錯。

絳珠仙子本就沒想離他太遠,便痛快地點頭答應了。裏德爾轉身向房子裏走去,眼睛不甚明顯地彎了彎,嘴角醞釀出了一絲微小的笑意——只是一瞬,便又消失了。

他剛走進門,就看見科爾夫人氣急敗壞地走過來,拽住他的衣裳把他扯了一個踉蹌。小狗懵懵地露出了小腦袋,裏德爾瞳孔一縮,把它塞回衣服裏去。可惜,科爾夫人已經看見了,她抓住小狗的脖頸,拎了出來,嚷嚷著,“你就是因為這狗才推了吉恩?!”

絳珠仙子蹙眉上前,她的手卻直直地穿過了科爾夫人。

看來,只有裏德爾才能看見她、觸碰到她,難道是他的心臟在她身上的緣故麽?

科爾夫人一手攥著小狗,一手抓著裏德爾小小的肩膀,拖著他往走廊深處走,“遲早把你送到瘋人院去!”

走廊的盡頭有道鐵門——每個孤兒院走廊的盡頭都有道鐵門。科爾夫人把裏德爾推了進去,“好好反省!但願關你一星期能治好你的瘋病!”

她不相信孤兒院的孩子們的話,裏德爾只有六歲,憑他一人,怎麽也不可能推倒沈重的滑梯,就算滑梯沒有被固定在地上。而且,她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她的孤兒院裏死了人,還有可能是這裏的一個孩子害的!

裏德爾擡起頭,目光如兩道冰錐刺向科爾夫人。科爾夫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旋即狠狠地摔上了門。

禁閉室極小,像是個豎起來的棺材,窗子是一條縫,高高裂在就算是跳起來雙手也絕對觸碰不到的地方。胳膊根本伸不開,坐在地上腿也不能伸直,在裏面的人,只能要麽挺直地站著,要麽就得縮成一團。

所以,在這狹窄的空間裏,有兩個人就顯得逼仄極了。

裏德爾的臉幾乎都要貼到絳珠仙子身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沿著墻,側腿坐了下來。

她不由分說地把小小的裏德爾攬在懷,道:“你可以坐在我腿上。”

裏德爾被燙到了似得猛地推開她,雖然也並沒有使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長,空間太狹窄了。他的心臟鼓噪著,口中卻不帶一絲溫度,“你是鬼魂,能穿過這扇門的吧?”

絳珠仙子點頭。

裏德爾指著門,“出去!”

絳珠仙子納罕,“你剛才不是還讓我不能離開你三步遠麽?”

裏德爾不耐煩地一撇嘴,“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絳珠仙子輕笑了一聲,小時候軟軟的裏德爾根本不像是小蛇,更像是一只口不對心、傲嬌至極的貓兒。

她煞有介事地說道:“那可不行。你知道的吧,鬼魂都是會吃人的。我吃掉了你的心臟,現在我得跟著你,直到把你整個人都囫圇下肚。”

絳珠仙子唬人時認真極了,裏德爾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你要怎麽吃?”

絳珠仙子忽地拉過他的手,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笑意盈盈。

“這樣吃啊。”

裏德爾又驚又怒,捂著臉倒退,脊背貼上了冰冷的墻,“你你你……”

絳珠仙子托著腮,“我怎麽啦?”

裏德爾濃密的睫毛扇了扇,垂下眼簾,語氣不如剛才淩厲了,“……你叫什麽名字?”

絳珠仙子失笑,“你原來是想問這個麽?”

裏德爾惱羞成怒,“回答我!”

絳珠仙子想了想,決定為自己以後下界找他鋪好路,“你可以叫我,黛玉。”

裏德爾茫然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麽?”

黛玉又重覆了一遍,裏德爾還是沒有聽見。

看來是西天門的規則在起作用,不能橫加幹涉,她嘆了口氣,“罷了。”

裏德爾哼道:“連名字都不肯說麽。那我以後叫你什麽?”

黛玉道:“不如……你為我取一個名字吧?”

裏德爾頓了頓,本想開口諷刺的,不知為何,他卻真的下意識地想了想——他本來已經想好了很多好聽的名字,可是說出口時就變成了——

“黛。”

黛玉呼吸一窒。

裏德爾惡劣地看著她,“Die.”他說道:“死亡的意思,你不是鬼魂麽——”

這個名字實在是晦氣至極,他故意這樣說的,為報她方才突然親他的一箭之仇。

沒想到,黛玉卻彎了眉眼,溫柔地笑了。

“謝謝你,我很喜歡呢。”

☆、今昔四

裏德爾別別扭扭地看著黛玉的笑靨,猶豫半晌,擡起頭來說:“還是換一個名字吧。”

黛玉問道:“為何?”

裏德爾撇了撇嘴,哼了一聲,“你不是喜歡這個名字麽?那我就換一個。”

黛玉失笑,默了一瞬,原來他這麽小的時候就開始傲嬌了麽?她笑瞇瞇地揉亂了裏德爾的發,心裏感慨道:“長大了倒是更變本加厲了。”

黛玉道:“不必換了,就這個吧。”

裏德爾惱怒地揮掉黛玉的手,卻愕然地發現他的頭發和衣服已經幹了。他面色覆雜地看著黛玉,嘴唇翕動,好半晌,才低下頭咕噥了一句,“多此一舉。”

他默默從黛玉身邊擠到門前,將手放在門鎖的位置,閉上了眼。

黛玉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麽?”

“開鎖。”

黛玉道:“你現在出去,方才那人不會為難你麽?”

那門紋絲不動,裏德爾“嘖”了一聲,放下了手,冷冷地看著黛玉,“要是不出去,豈不是要和你一直擠在這裏?”

他瞪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以前都管用的,能打開門鎖……偏偏這次……”

禁閉室與其說是“室”,更像是建築工在蓋房一時走神留下的殘缺,後來隨便安了個門便糊弄了過去。

黛玉在門鎖上用了法術,果不其然,門紋絲不動。她不可能帶裏德爾出去的,這樣的話,就會改變未來發生的事情。

她嘆了口氣,“罷了。你既不喜我在這,我走就是了。”

黛玉轉身,身後卻驀地一聲,“不行!”

裏德爾遲疑了一下,向前一步,不情不願地拉住黛玉的衣袖,“我允許你在這陪著我。”

一人在狹小又昏暗的房間裏數日,就算沒有瘋病也會被折磨瘋的。

他未擡頭,目光黏在黛玉的衣袖上,小小聲道:“別走。”

裏德爾沒有聽到黛玉回答他,心想,自己這樣把她呼來喝去的,任她是個好脾氣的鬼魂,也該生氣了。他咬住牙,臉側的肌肉繃緊成一條線,可是因為面上還有尚未褪去的嬰兒肥,所以不甚明顯。

裏德爾松開了黛玉的袖子,擡眸淡聲說:“隨你……”剩下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他看見了黛玉在笑。

這女人在出現的時候一直在對著他笑,沒什麽稀奇的。可此時他才註意到,她在笑的時候,眸子裏只映了他一人,旁邊粗糲的墻、厚重的鐵門統統不見,就好像她的世界裏只有一個他似的。

這女人鬼魂無疑是生了一副好相貌,雖然是這裏並不多見的東方臉孔,也美得足夠驚艷了。她的眼睛微微彎著,眼角勾出了一道墨跡似的淺痕,氤氳了東方的煙雨迷蒙。眸子裏有光似的,而光的來源,是他。

裏德爾垂下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腿側,補全了那句話,“……隨你怎麽想,都不許離開。”

他覺著自己像只飛蛾,明知前方的光亮可能是火,還是忍不住想要撲過去。心裏總還存著一絲幻想——萬一,那不是火呢?真的是他想要的光呢?雖然他出生到現在,已經碰過不少壁了,或許比旁人一輩子的加起來都要多。他知道粉身碎骨燒成灰燼的可能性更大些,但是,他的心實在是叫嚷得太喧囂了。

喧囂到,蓋過了他自己的理性,本能地想靠近她,直至融為一體。

黛玉翹起了唇角。

“都聽你的。”

飛蛾猶猶豫豫地撲向了那團灼熱,驚喜地發現,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光芒。

裏德爾又低下了頭,不讓黛玉看見他面上的神情,欲蓋彌彰地轉過身,狠狠地踢了一腳鐵門,“……要是他們都死了就好了。”

黛玉下意識道:“不行。”

裏德爾轉身看她,皺眉道:“為什麽不行?他們難道不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麽?”

黛玉不能直接和裏德爾說手上沾了血就不能歸天的事情。她笑道:“你也說他們是‘自作自受’了,老天自會降下懲罰,你只要看著、等著就好了。”

黛玉頓了頓,不放心地補充道:“萬不可傷人性命。”

裏德爾不屑哼道:“他們本來就該死!”

黛玉嘆道:“一些人的確做出了無法原諒的事情,你可以不原諒他們,但是不要用他們的錯處來懲罰自己。你若殺了他們,無形中就被他們影響了,最後會變成一個自己都認不出來的面目全非之人。”

裏德爾盯著她,輕蔑道:“你說了這麽多,全是廢話。”他撇嘴道:“懦弱。”

這孩子!

黛玉無奈,只好伸出小指,笑意盈盈道:“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

“做什麽約定?”

黛玉答道:“你保證不會殺人。”

裏德爾嗤道:“你憑什麽管束我?”他兩頰鼓鼓的,“或者,你打算用什麽東西來換?”

黛玉想了想,笑道:“不吃你了好不好?”

裏德爾:“……”

他瞪著黛玉,黛玉一哂,果然用過一次的方法第二次就不能用了,裏德爾雖然只有六歲,但是已經不好糊弄了……她輕咳一聲,問道:“你想要什麽呢?”

裏德爾怔了一下,想要什麽?他想要的有很多,但是此時用“不殺人”做交換,總覺得虧了。他煩躁地一甩手,“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黛玉笑了,“那你就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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